(印度城市常見的嘟嘟車)

蔡松伯 / 六都春秋總編輯

印度從幅員、國內生產毛額或軍事力量來看,無疑是一個大國;但許多人對印度印象卻是街道髒亂、騙子橫行、生活落後。類似的反差感常可在國際新聞中看到,我們一面看到印度的強大國力,也同時看到宗教迷信、性侵的新聞。因此引發我對印度社會內部矛盾的興趣。

今年十月,我有幸利用連假造訪印度德里(Dehli)、阿格拉(Agra)、齋浦爾(Jaipur)、潘特納加(Pantnagar)等城市。發現印度其實是一個矛盾並存的社會,既有燦爛輝煌的一面,也有百姓無奈的一面。

 

(雄偉壯觀的德里紅堡)

 

不少人造訪印度金三角(德里、阿格拉、齋浦爾),是為了欣賞蒙兀爾王朝時代的波斯式建築,最著名的就是17世紀建成的泰姬瑪哈陵(Taj Mahal)。但在景點內外,環境與感受卻是天壤之別。景點內部,環境優美,每隔約十公尺就有一個垃圾桶,同時不少軍警人員在現場維護治安。

 

(環境優美的泰姬瑪哈陵)

 

但在景點之外,交通緊張混亂,街道上也沒有設置垃圾桶。因此許多遊客在乘坐嘟嘟車(tuk-tuk)時,除了被此起彼落的喇吧聲轟炸,也要學習對街道上的垃圾堆積與動物屎尿視而不見。

 

(交通緊張混亂的德里街頭,圖為尖峰時段行進中的模樣)


然而,這種大幅度的反差,始終盤旋在我的腦海。同時,各種旅途中的見識,也不斷加深我心中的反差。例如印度的火車就有等級之分,不同等級的車廂,在月台上就呈現不同的族群。例如在最高級的空調車廂(AC1),有包廂及乾淨的寢具,也有車廂專屬侍者,月台上則多是外國旅客或商務人士。

但同一班火車,也有無空調的座位票或臥鋪區(Sleeper),由於此種車廂不太驗票,許多逃票的民眾甚至邊跑邊跳上車廂,通宵擠在此車廂中。而在低階車廂的月台上,則有許多人直接躺在地上,甚至有人因為無法進入高級車廂等待室的廁所,而在鐵軌旁就地大小便。貧富差距之大,服務區別之深,令人難以釋懷。

 

(跨過月台,搶搭一般車廂的無票民眾)

 

當我造訪齋浦爾的琥珀堡(Amber Fort)時,這種反差感更加強烈。琥珀王朝(Raja of Amer)的大君(Maharajah)們,不但能夠建造豪華無比的皇宮,也能營建堅不可摧的城堡、進行史無前例的都市計畫,讓齋浦爾市區從無戰亂,繁榮持續數個世紀。

 

(齋浦爾琥珀堡)

 

但一個能夠建造數個城堡的王室,卻無法改善居民的衛生條件。從18世紀以來,齋浦爾從軍事到政府制度,都逐漸往西化發展,唯一沒改變的是印度教種姓階級制度。因此齋浦爾大君可以建造不輸歐洲王室的城市宮殿,以及各種誇張的天文觀測建築,甚至為了迎接英國王子,把城市全部漆成粉紅色。

 

(粉紅齋浦爾的著名景點「風之宮」)

 

這些民脂民膏創造了百年難得的宏偉建築,但直到今日,城市仍沒有有效的垃圾清理制度。當地民眾的家種只有掃把,沒有畚箕,垃圾或灰塵,一律掃進街上,在家中眼不見為淨。近年,齋浦爾才開始建造地鐵,進入交通黑暗期。

而地鐵的需求則是因應陸續提升的觀光需求,民眾對於日漸擁擠的街道沒有反抗,仍汲汲於爭奪道路上一點點前進的空間。這就是印度社會難解的矛盾,資源永遠集中在少數權貴的手中,不論人民生活如何難過,上層階級都可以透過宗教信仰來提升人民的忍耐力,進而忽視許多民生問題。

 

(街道髒亂的景象)

 

因此,在印度的每個城市中,都可以發現乾淨到足以赤腳膜拜的寺廟,也可以找到日益積累的垃圾小山。多數的印度人相當虔誠,宗教是在這個求助無門的社會中,唯一支撐人民心靈的方式。若從我一個外地人的角度來看,印度的宗教就像是麻醉劑,讓人民忍耐痛苦的能力提高,但不代表問題已經開始解決。

這也可以解釋為何邪教上師拉辛(Gurmeet Ram Rahim Singh)可以擁有上千萬位信徒,並可以因為犯罪被捕而引起 20 萬信徒的暴動。對這些信徒來說,宗教已經是一種成癮的止痛劑,愈痛苦的生活愈需要誇張的療效,貿然「停藥」,只會引發用藥者的巨大不滿,甚至狂熱與非理性的行為。

也許拉辛是一個比較極端的案例,但我在新德里郊區的巨大神廟,也看到類似的案例。神廟離地鐵站不遠,以王宮的規格建造,豪華程度不輸給世界任何一個王室。廟中以主神的規格祭祀一位 18 世紀的上師 Swaminarayen,至於你在印度神話中聽到所有神祇,都只是陪祭。

 

(齋浦爾的 Birla Temple,非文中提到位於新德里的神廟,由於該神廟禁止攝影,因此以此照片為示意圖。)

 

我們是唯一參加神廟導覽行程的東亞人,從廟中各種宣傳中,嘗試讓我們相信上師呼風喚雨,起死回生的神蹟。行程中甚至向旅客宣導,印度在數千年前就已發現原子,並有製造潛艇的能力。照理來說,一個有正常教育水準的人,絕對不會相信這樣的事物。

參加完行程後,我確信印度平民絕對知道什麼叫做純淨的飲水、乾淨的街道與真正的生活品質,但他們寧願奉獻金錢,讓這些美好的事物停留在寺廟中,再透過靈性的名義向神靈祈求美好的生活,甚至也許是為了來世而祈禱,而非現世。

 

(德里紅堡內的印度遊客,景點內優美乾淨。)


因此,印度之所以存在如此多的矛盾,卻有自成一格地形成穩定社會,很大一部分是民眾已習慣印度教帶來的世界觀,因而學習忍受現世中的一切苦難。於是,公共建設的落後、生活水準的停滯,都變成信徒而非政府的責任,誰叫你不生在富貴人家?

我在印度的這幾天,出現兩個大新聞,第一個是印度總理莫迪直接指導所有內閣,在國內興建無障礙廁所;第二個則是印度無懼 OPEC 減產,宣布向美俄進口石油。而興建無障礙廁所引起的媒體聲量,略大於石油進口。

從這個案例,可以了解到民生建設對印度政府的難度,遠低於國際戰略。印度政府不是不了解民生問題,但在缺乏足夠民意誘因的情況下,很難大力推行民生建設。台灣人可能難以想像興建公廁的難度竟然不亞於外交策略,但在這個矛盾並存的社會,印度政府如何在缺乏民意重視的情況下,繼續推動公共建設,值得我們繼續觀察。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