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民
過去幾個星期以來，當全球各國仍持續關注武漢肺炎疫情，遠在喜馬拉雅山的中國與印度邊界又傳出衝突。媒體報導在海拔4千公尺的中印爭議邊界上，兩國士兵數度爆發衝突，雙方都有士兵受傷。由於兩國都是核武大國，加上2017年夏天雙方軍隊曾在洞朗（Doklam）地區對峙達73天之久，因此有些觀察家認為中印之間爆發軍事衝突的可能性很大。到底這樣的判斷是否有根據？近日在邊界上發生衝突的實際情況為何？以下將綜合各方報導提出一些分析。
這次衝突的起源與過程大概如下：
- 5月初，約一千名中國武裝部隊在爭議邊界西段（拉達克地區）潘公錯湖（Pangong Tso Lake）[1]附近駐紮，並越過印度宣稱的實際控制線；5月5日晚間到次日清晨，雙方士兵因不明原因在湖岸北側推擠扭打，導致11人受傷，印方有人把衝突的畫面傳送到社群媒體。10-11日又爆發第二次衝突。
- 5月10日在中印邊界中段（錫金與西藏邊界）的乃堆拉山口（Natula Pass）附近，印度部隊阻擋一支在附近巡邏的中國部隊，告訴對方已經越界，兩國士兵先是口頭爭吵後揮拳扭打並互相投擲石塊，導致雙方都有人受傷。
- 5月21日印度報紙（Indian Express）報導中國軍隊在爭議邊界的西端進入印度實際控制線內的加勒萬河谷（Galwan Valley）地區，試圖阻止印度在當地的道路建設。
- 5月26日印度電視台NDTV報導中國在拉達克附近擴建機場設施，部署新型戰機等，並且秀出機場的衛星照片，從影片中可以看出是阿里地區的昆莎機場（Ngari Gunsa Airport）。
- 5月21日，美國副助理國務卿威爾斯（Alice Wells） 在一場公開談話中力挺印度，指責中國在南海以及中印邊界上都展現侵略野心、試圖改變現狀，美國對此堅決反對。5月27日美國總統川普在推特（Tweeter）上發文，表示美國願意調停印度與中國的領土爭端。不過印度政府已經正式回絕，並且表示印度政府正在與中國對話解決問題。
外界比較不解的是：如果雙方都克制避免衝突，為何還會發生越界事件？這就牽涉到雙方對邊界的解讀。其實中印邊界的「實際控制線」（Line of Actual Control, LAC）並非一條明確的線，這和分隔南北韓的分界線完全不同[2]。中印之間因為從未正式劃界，因此自1950年以來一直是以雙方實際控制地區的界線為界，不過最大的問題是雙方並未真的談過這條線的範圍，所以雙方對於實際控制線在哪裡有不同的解讀。印度尼赫魯大學教授、也是中印問題專家謝鋼（Srikanth Kondapalli）指出：中國曾經援引與俄羅斯、中亞劃界的經驗，希望與印度先劃出一百公里寬的緩衝區（也就是非軍事區），但新德里並未同意。主要是在青藏高原上，中共解放軍從緩衝區撤出之後如果遇到危機可以隨時回來，但是印度軍隊從高山往下撤要重新部署會有困難。因此中國與印度之間目前對於實際控制線仍處於各自解讀的狀態。依照印度前駐吉爾吉斯大使（也是著名的中印邊界問題學者）史托布丹（ P. Stobdan）的說法，在中印爭議邊界的西段（拉達克段），兩國對八個地區的實際控制線有不同解讀，這八個地區的總面積為489平方公里，也就是說只要解放軍進入這些地區，印度就將其視為越界[3]。據印度政府統計，中國部隊每年越界達300次以上，這個數字聽起來頗為嚇人，不過印度認定的越界，指的是中國部隊進入印度主張的範圍內，官方用語為transgression（越界），而不是「入侵」（incursion，印度媒體常用這個字以致造成誤解）。
5月5日雙方爆發衝突的地點就在印中都主張在自己管轄範圍內的爭議地區（稱作Finger 5 地區），但為什麼過去很少聽聞這類衝突，現在變得很頻繁？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的一篇報導引用不願具名分析家的說法，認為這和印度近年來積極經營邊境地區的作為有很大的關係[4]。由於綜合國力的提升，加上為了防範與中國的軍事衝突，印度政府近年來在中印邊界地區加強基礎建設，也增加邊界巡邏的次數與範圍。由於中印未定界多是海拔4-5千公尺的高山地帶，人跡罕至且交通不便，許多地區過去印度只是口頭上主張擁有主權但並沒有實際派員巡邏或是建立永久物（如道路、哨所之類）。在潘公錯湖北岸，印度政府主張八塊由山脈延伸到湖畔的突出區域（稱作Finger 1-8）為印度領土，但實際上只能控制到Finger 4，本月衝突發生的地點就位於Sirijap的Finger 5 地區。至於乃堆拉山口的衝突，實際發生原因並不明朗，有可能是在5月5日拉達克衝突消息傳開之後，雙方邊境警戒程度升高引發的過度反應。此次危機出現後印度媒體刻意披露出的衛星照片顯示中國在邊境增加很多軍事部署，與其說是中國持續增兵，不如說是印中兩國比過去都更關注對方在邊境的作為。
綜合以上資訊，我們大致可以整理出以下推論：自5月初以來，中印雙方軍隊在實際控制線上已經出現數回合衝突，衝突的地點集中在未定界的西段（潘公錯湖）以及中段（乃堆拉山口附近）；可以確定的是衝突時雙方並未開火，而是扭打推擠或是投擲石塊之類，可見雙方在第一線的人員都未攜帶或使用武器；由於雙方對實際控制線的解讀不同，因此只要進入對方主張的區域就可能被視為越界；近年來印度政府積極強化在實際控制線附近的基礎建設與巡邏，相互指責對方越界的機會就增多，雙方衝突的機率也就因此而提高。
截至目前為止，雙方在邊境的對峙仍在進行，但印度與中國似乎並不希望外界介入，並可能透過在邊界上的聯絡機制秘密進行對話，但應該尚未達成協議，所以雙方都還在不斷增兵。從這些跡象看來，中印雙方政府對於領土的態度都很強硬，但處理的方式卻相對低調。未來要爆發大規模軍事衝突的機率不大，但是類似的小型摩擦恐怕會愈來愈多，喜馬拉雅山上也會更不平靜。
作者簡介：國立中興大學 國際長 & 國際政治研究所 教授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註釋：
1、本次衝突發生的地點潘公錯湖（Pangong Tso Lake）就是2009年印度電影「三個傻瓜」片中最後一幕所在的那個美麗高山湖泊。當時電影大紅之後，很多人才知道印度還有這麼美的地方，不過大多數人卻不知道這裡其實就是印度與中國領土爭議的中心。除了印度公民之外，外國人很難有機會造訪該地。
2、南北韓分界線是在1953韓戰後，根據北緯38度為基準所劃定的界線。當時交戰各方劃出一條長248公里，寬約4公里的地區，稱之為非軍事區（Demilitarized Zone, DMZ），南北韓雙方都遵守迄今。
3、P. Stobdan, As China intrudes across LAC, India must be alert to a larger strategic shift, Indian Express, May 13, 2020,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amid-tension-on-ladakh-lac-iaf-sent-su-30s-army-says-no-build-up/
4、Said Khalid, Al Jareeza, All-out combat’ feared as India, China engage in border standoff, May 29, 2020,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0/05/tense-india-china-standoff-himalayan-border-escalate-200527120501581.html
參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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