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民 / 中興大學國際政治所副教授

It has been five years since the end of Civil War in Sri Lanka, but the wounds of wars remain difficult to heal.

「我永遠記得離開老家的那一天,那是 1990 年 6 月 15 日。當時我們帶著簡單的行李逃了出來,沒想到就這樣過了 25 年。現在我唯一想的事就是回家。」為了解戰爭對斯里蘭卡造成的影響,筆者在新政府一解除外國人旅遊禁令即前往國土最北端的賈夫納實地觀察。各界都關心新政府如何處理與泰米爾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泰米爾人聚居地的自治權與難民問題。戰爭所留下的創傷是否能癒合,將成為新總統最大的考驗。

 


 

內戰結束後五年的斯里蘭卡──賈夫納半島觀察報導

Five Years after the end of Civil War—Observations from Jaffna

jaffna-sri-lanka

 

About this article:

It has been five years since the end of Civil War in Sri Lanka, but the wounds of wars remain difficult to heal. Last month the new government lifted the ban on foreigners travelling to northern province. Foreign visitors can finally visit Jaffna and see the lives of the people there. This article provides first-hand observations of the city and neighboring areas, including the town of Kilonochchi, the administrative hub and last stronghold of LTTE. The author also interviewed certain refugees and Jaffna residents to understand the lives during war times, and the unsolved problems left by the war.

 

Mumin Chen

「我永遠記得離開老家的那一天,那是 1990 年 6 月 15 日。當時我們帶著簡單的行李逃了出來,沒想到就這樣過了 25 年。現在我唯一想的事就是回家。」位在賈夫納市郊 Sababathiollai 難民營裡的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這樣跟我們說。斯里蘭卡內戰已經結束五年,但戰爭所造成的創傷至今仍在,特別是在北部泰米爾人聚居的賈夫納半島。

為了解戰爭對斯里蘭卡造成的影響,筆者上週特別前往國土最北端的賈夫納進行實地觀察。過去五年來,斯里蘭卡政府過去一直以安全為由限制外國人前往北部地區,直到今年1月總統大選後,新政府才解除禁令。從可倫坡到賈夫納的火車去年十月才通車,旅客可以搭乘由中國特別為斯里蘭卡打造的城際空調列車前往北部,不過單程還是得花上 7 個半小時。

 


 

  • 1983年之前,繁榮的賈夫納城

 

今日的賈夫納市區

(市區一景)

 

斯國國土貌似一顆西洋梨,賈夫納就位在梨子頂端的蒂頭上,這裡最近的地方離印度只有 20 公里,因此文化語言生活等受印度影響甚深。此地居民全是泰米爾人,商店招牌也都是以泰米爾文書寫,市容和斯里蘭卡南方僧伽羅人聚居地區完全不同,但與印度南部頗為類似。

泰米爾人雖然只佔總人口的 13%,但是在英國統治時期卻比較成功地融入殖民體系裡,許多人接受英式教育、成為法官、律師、高級文官等。當時這裡有全島最好的學校,泰米爾人的英語程度也普遍比南方僧伽羅人高。在斯里蘭卡獨立後,賈夫納曾是全國第三大城,經濟繁榮、商業發達。賈夫納大學一度是全斯里蘭卡最好的高等教育機構。

 

 

  • 1983年之後,內戰中的賈夫納城

 

但是從 1983 年開始的內戰完全改變這一切。泰米爾人因為不滿僧伽羅人強行推行的同化政策,以和平方式要求更多自治權也毫無結果,最後決定訴諸武力,企圖以戰爭手段來獨立建國。在所有武裝團體中,由普拉巴卡蘭(V. Prabhakaran)領導的泰米爾之虎(LTTE) 最為著名。在泰米爾之虎在 1990 年代曾統治整個斯里蘭卡北部與東部三分之一的國土,賈夫納就是當時泰米爾之虎政權的「首都」。

在賈夫納長大的建築師克麗希納(Krishna)回憶當年的日子,說最艱苦的時間是 1980 年代末到 1990 年代初,當時政府軍時常派飛機來空襲,許多民房被炸毀,有辦法的居民都想辦法逃到印度,留下來的人在缺水缺電的情況下繼續生活。她還回憶說戰爭造成各種民生奇缺,連肥皂火柴都不可得,居民被迫發展出各種生存方式,例如用椰子油來做肥皂等等。比較特別的是部分政府機構仍然運作,半島上最高學府賈夫納大學也仍然繼續招生上課。

 

LTTE

(泰米爾之虎組織旗。圖片來源

 

外界對於叛軍統治下的生活一直感到好奇,據說泰米爾之虎曾經在其統治地域裡曾發展出法院、警察、還建立過銀行。不過實際上,泰米爾之虎仍然是個武裝組織,主力都放在戰事上,在其統治地區內會對商家徵稅,也經營走私綁架等經濟活動,行徑比較類似黑道。至於為何泰米爾年輕人會想參加叛軍?同行的斯里蘭卡教授說成為獨立運動戰士比起當嘟嘟車司機或是餐廳服務生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這些泰米爾青年認為自己是在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內戰期間有好幾年政府軍與叛軍之間是處於停火狀態,叛軍從海外泰米爾人那裡得到大量捐款,加上從事與印度之間的走私,幾乎成為全球最有錢的非政府武裝組織,全盛時期甚至還曾發展出海軍和小規模的空軍。

 

 

  • 叛軍最後的「首都」克里諾奇

 

A9公路旁的地雷告示

(地雷區勿進的警告標語)

 

其實政府軍的力量從來沒有完全從北部撤出,賈夫納附近的三個軍事基地和機場一直由政府軍駐守,並且透過空運從南方獲得補給。1995 年政府軍終於把賈夫納城攻下,此後泰米爾之虎將行政中心撤到南方約六十公里的克里諾奇(Kilinochchi),在此地「統治」到 2009 年初再度被政府擊潰為止。

沿著當年戰時最激烈的 A9 號公路往南走,仍可以看到一些被砲火摧毀的建築,路旁有許多地雷區勿進的警告標語。

 

戰爭留下的唯一遺跡

(被炸毀倒塌的巨大儲水塔遺跡)

 

抵達克里諾奇後,發現所有關於泰米爾之虎的痕跡都已經不見,只留市區中一座被炸毀倒塌的巨大儲水塔遺跡,提醒人們可怕的過去。

 

(Senchcholai 兒童之家)

 

在克里諾奇市區南邊,政府軍司令部營區內,有一座小小的  Senchcholai 兒童之家。說是兒童之家,其實就是孤兒院,此地收留了 130 位戰爭留下來的孤兒,多數是女童,年紀在 5 到 15 歲之間。其運作主要來自海外泰米爾人的捐款,並且由一位前泰米爾之虎高階領導 KP 負責經營。

裏面的孩子看起來天真無邪,每天都正常上課,生活也算過得去。不過據老師說,戰爭在這些孩子身上留下很深的陰影,她們不像台灣一般小孩調皮好動,也很少有笑容,全校僅有的四台桌上型電腦是她們與外面世界唯一的聯繫。目前仍不知道這些戰爭孤兒長大後會如何,但是可以預見的是,她們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讓社會接納。

 

 

  • 回不了家的難民

 

回到賈夫納,看起來頗為平靜的市區裡其實還存在著另一個戰爭遺留下的問題。許多戰爭期間逃到此地避難的人在市郊的空地建立臨時居所,結果一住就是二十五年。

筆者實地走訪了 Sababathiollai 和 Konapulabu 兩個難民營並和居民交談,才知道整個賈夫納地區至今仍有 36 個難民營,大概有 4000 戶,總人數在 12000 – 15000 左右。這個數字遠比政府估計高得多(政府宣稱只有 3000 人)。這些居民多數來自東北沿海的幾個村莊,在戰爭初期就逃出來,至今仍居住在鐵皮茅草搭建的簡陋帳篷裡。許多小孩都是在難民營裡出生長大,從來沒有一天睡過正常的床。

 

泰米爾難民村

 

在 Konapulabu 難民營,一位名叫安東尼昆(Anthony Quinn,上圖右一)的基督徒以非常標準的英文對我們訴說他們的處境。他手上拿著厚厚一疊請願書,說他帶著難民已經向軍事指揮官陳情了多年,唯一的訴求就是回家並且重建被戰火摧毀的教堂。

但是因為他們的老家和教堂位於半島東北部的帕拉里(Palali)的高度安全區域(High Security Zone)內,政府至今以國防安全為由禁止居民搬回。這些居民過去絕大多數是漁民和農民,一離開自己的土地很難生活。難民們異口同聲說只要政府讓他們回家,什麼補償也不要,他們可以憑自己之力重建家園。但連這樣小小的心願,目前看起來都遙不可及。

今年1月斯里蘭卡總統期間,泰米爾族群傾全力支持反對派共同候選人斯里塞納(M. Sirisena),後者果真不負眾望當選新總統。現在各界都在觀察新政府如何處理與泰米爾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泰米爾人聚居地的自治權與難民問題。戰爭所留下的創傷是否能癒合,將成為新總統最大的考驗。

 

 

 

*備註: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