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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毓 / 自由撰稿人

  • 印度的登山歷史

印度獨立以前,以及獨立初期,曾有幾個著名遠征隊,也曾有少數人有機會參與登山遠征的活動。但真正開啟印度登山事業的分野,是在 1953 年人類首次登上珠穆朗瑪峰(Mt. Everest)的那一刻。

 

(圖左為艾德蒙希拉里,右為丹增諾蓋。圖片來源

 

1953 年,紐西蘭籍的艾德蒙希拉里(Edmund Hillary)以及尼泊爾本地的丹增諾蓋(Tenzing Norgay)一起登上了海拔 8848 米的珠穆朗瑪峰之巔,到達了地表的最高點,也是人類所踏足的最高處。這項創舉不只開創了新的世界紀錄,也啟發了印度的登山夢。

對於登頂人之一 - 丹增諾蓋此人的出生地並無確定說法,一說於西藏,一說於尼泊爾的坤部山區(Khumbu),唯一確定的是,他早年生活在坤布的雪巴聚居地,至於真正開啟登山事業,則是他移居大吉嶺(Darjeeling)之後的事。

 

(印度第一個登山訓練中心 - 喜馬拉雅登山訓練中心。圖片來源

 

1947 年印度獨立後,大吉嶺成為印度西孟加拉邦(West Bengal)的一個地區。當數年後丹增諾蓋登上珠穆朗瑪峰,印度也與有榮焉。隔年 1954 年,時任印度總理尼赫魯決心點燃印度青年的登山熱情。他邀請丹增諾蓋在大吉嶺成立印度第一個登山訓練中心 - 喜馬拉雅登山訓練中心(Himalayan Mountaineering InstituteHMI),並由丹增諾蓋負責指導野地訓練,將攀登技術帶入印度。數年之間,HMI 訓練了一批登山人才,甚至完成了數個七千米的高峰的遠征,至此開啟印度輝煌的登山歷史。

 

  • IMF 的成立

說到印度的登山歷史,不能不提 IMF 的成立沿革。IMF 是印度登山基金會 Indian Mountaineering Foundation 的縮寫。起初是在 1957 年,因應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峰(Mt. Cho Oyu)遠征隊而生的組織,名為「贊助委員會」(Sponsor Committee),負責尋找登山的經費。隔年遠征,印度成功登頂卓奧友峰,拿下了印度國家史上第一座八千米高峰,激起印度社會對登山的信心。

之後一年,該組織再次更名成「遠征珠穆朗瑪峰贊助委員會」(Sponsoring Committee of Everest Expedition),組織珠穆朗瑪峰的遠征隊,雖然隊伍最終在距離峰頂僅幾百米的地方遺憾撤退,但印度登山隊的實力已不再被忽視。又幾次更迭後,終於在 1961 年,該委員會註冊為一個永久組織,將總部設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並由國家負責運作 - 這便是 IMF 成立的由來。

 

IMFLOGO圖片來源

 

IMF 掌管所有在印度境內高山遠征隊的審核。印度境內的高山多半分布在喜馬拉雅山脈,喜馬拉雅山脈的山多在印度與中國的交界,涉及敏感軍事區,需要申請特殊的許可證(Inner line permit)才能進入,但不論需不需要特殊許可證,登山者都必須向 IMF 申請許可,拿到來自 IMF 的證明,才能合法入山。

IMF 最重要的意義,是對印度的登山發展的加持。它不只負責向國會爭取資金與募資,也負責遠征隊的組織、徵選與訓練。透過 IMF,由政府擔起遠征隊的龐大開支,再配合以完善且尚稱透明的訓練管道,印度給了平民登上世界高峰的機會。IMF 的成立,對一般印度平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 印度登山人才的培育

1961 年,IMF 成立同年,另一座登山訓練中心,繼 HMI 之後也在喜馬偕爾邦(Himachal Pradesh)落成,這座訓練中心位在美麗的高海拔小鎮馬納里(Manali),四周松林溪流環繞,往高處走,則是連綿雪山。之後十數年,類似的訓練中心相偕成立,在北阿坎德邦(Uttarkhand)有尼赫魯登山訓練中心(NIM)、在阿魯納洽爾邦(Arunachal Pradesh)有國家登山運動中心(NIMAS)… 等,幾乎喜馬拉雅山分布在印度的每一段山域上,都設有一到兩座訓練中心。

這些訓練中心,提供滑雪、飛行傘、泛舟、登山等專業訓練課程。在登山領域,又分基礎攀登訓練(BMC)與進階攀登訓練(AMC),視中心專業,有時還會有山域搜救與培訓登山指導員的課程等。這些訓練中心或許比不上歐美的高規格,但五臟六腑俱全,比如 BMC 的課程規劃,遵從 UIAA(國際登山協會)的規範,課程內容從一般登山常識,到岩攀、雪攀、冰攀都有涵蓋。足夠將沒有任何登山基礎的人,訓練成擁有基礎知識與技能,並對於高山攀登有大致全幅想像的入門人才。

 

(國家少年軍團參與登山訓練。圖片來源

 

最重要的是,參加訓練,幾乎沒有門檻。除了年齡限制在 16-37 歲之間,只要你是印度公民,便能以莫約 100 美元廉價學費,包吃包住包裝備的參與將近一個月的課程。若學員來自經濟有困難的家庭,也能申請全額補助參加。同時,由於這些中心都是國家成立的機構,每期也都會選送來自國家少年軍團(NCCNational Cadet Corps)的成員來參加。印度打破貧富藩籬的努力,在登山訓練的領域,值得推崇。

若學員成功在 BMC 課程取得 A 級證書,便能報名參加進階的 AMC 課程,除了學習進階的冰岩攀登技能外,AMC 課程會教授自主組織遠征隊的實務,並實際以一座五、六千米的高山做規畫及實行。意味著,一個月的訓練裡,學員將有機會真正組織一次遠征隊,攀登雪峰!

這樣系統化的人才訓練,也與 IMF 的運作緊密結合在一起。每年,IMF 會組織許多高山遠征隊,成功通過 BMC 訓練的,可以報名 6500 米以下的高山遠征隊的甄選。6500 米以上的高峰,則要成功完成 AMC 訓練的人才能報名。

 

(印度最早的軍方登山訓練中心-HAWS 高海拔作戰學校。圖片來源

 

由於在印度的登山活動與技能涉及敏感的邊界問題,印度對於軍隊裡登山人才的培育同樣不遺餘力,不只上述各中心大多由軍方與地方政府共同掌控,軍方也有數個高級登山訓練中心,事實上印度最早的訓練中心- HAWS 高海拔作戰學校(High Altitude Warfare School)早於 1948 年便成立,常年訓練出出類拔萃的登山人才,甚至能協助執行歐美等外國團體的登山訓練。

 

  • 印度的登山成就

在這樣有系統的人才培育下,過去 50 年,印度的登山成就,對比其相對弱後的經濟與民生景況,達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高度。

 

2016 年,印度國家少年軍團為世界第一批登上聖母峰的女兵。圖片來源

 

1965 年,印度遠征隊首次登上珠穆朗瑪峰頂;1974 年,印度-西藏邊界警察組成的遠征隊,第一次攀登上了 Shivling 峰,Shivling 是一座海拔僅 6543 米的雪峰,但攀登難度很高,登上此峰證明了印度在技術攀登領域的實力;1977 年,印度陸軍的遠征隊首度登上了世界第三高峰,同時也是印度第一高峰的金城章嘉峰(Kangchenjunga);1984 年,第一位印度女性登上了珠穆朗瑪峰;2003 年,Kushang Sherpa 成為世界第一個從珠穆朗瑪峰三面路線登頂的人;2005 年,印度遠征隊首次登頂八千米之一的西夏邦馬峰(Shishapangma);2009 年,三支方別由 HMI、印度陸軍等組成的遠征隊,登上了三座八千米高峰:珠穆朗瑪峰、道拉吉裡峰(Mt. Dhaulagiri)、馬卡魯峰(Mt. Makaru);2011 年,一支印度遠征隊首次登上了馬拉蘇魯峰(Mt. Manaslu);2012 年,一支由 7 位印度女軍官組成的隊伍,全員登頂珠穆朗瑪峰…,而印度在登山領域所獲得的成果當然不止於此間描述。

 

  • 看看印度,想想台灣

筆者有幸參與印度的登山課程,同期的印度同學,許多對登山是一無所知的,但他們帶著攀上世界頂峰的夢來到訓練中心。對他們來說,登上聖母峰不是夢想,而是一條有途徑可循的康莊大道。當他們認識來自附近貧窮農村,卻透過中心訓練,登頂過珠穆朗瑪峰的中心指導員(還不只一位!有的還不只一次!),更堅定自己夢想實現的可能。

行筆至此,筆者不覺對比台灣的登山景況,深覺可惜。

 

(臺灣第一高峰-玉山主峰。圖片來源

 

台灣擁有世界密度最高的高山群,不亞於海外的登山資源。島內人才薈萃,難度很高的縱走與中級山,多有應付自如的登山好手。登山健行,也是許多人生活的重要休閒活動,多如牛毛的健行老手,不論是定向定位、繩索架設、野外求生,乃至全盤的登山規劃無有不知,郊山百岳,如囊中探物。

我們家底豐厚,起步點不知道高了印度多少,卻僅止於此。缺乏政府的強力支持,我們不只缺乏訓練的資金與機會,沒有足夠資金計劃遠征,連通往頂峰的「通道」都看不到。

 

(雪霸國家公園內降雪的大霸尖山與小霸尖山。圖片來源

 

台灣高山冬季才有雪,少數民間登山團體在短促的冬季自組雪地訓練,但畢竟時間較短,強度與時間大多略顯不足,缺乏「沉浸」式的學習的機會。有雪季節的短暫,也讓我們少有機會能夠複習所學。若一年只能訓練一次,還有學完遺忘的風險,有多少人願意在初期就投資金錢在不便宜的攀登裝備上?又有多少人能夠自費到有雪的國外長期訓練?

印度的訓練中心在訓練期間提供全套攀登裝備,舉凡冰斧、冰爪、雪靴、吊帶、繩索等無一不有,學員能夠學習使用這些裝備,待之後真正有興趣,再自行購買也不遲。雖說台印的經濟水平不同,但與訓練基地易得性的問題一平衡,貼心的印度政府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在台灣,就算攀登者順利通過訓練,擁有了攀登技能,世界巔峰仍舊遙不可及。從玉山到珠穆朗瑪峰,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次遠征隊而已。攀登者需要很多次遠征隊的實務練習,才能熟悉繩隊的操作、不同地形的攀登技巧、緊急狀況如雪崩、迷途等的處理,並逐步從不同高度的山峰中了解自身在不同海拔的身體表現等等。

 

(雪山攀登需考慮地形、裝備和許多狀況。圖片來源

 

但參與遠征隊並不簡單。若是自組隊,首先面臨的是經費問題,機票、許可證、食物、嚮導、裝備…,一次遠征動輒十幾二十萬可能都不夠。比如爬一次珠穆朗峰,光是付給尼泊爾政府的許可證,就高達 30 萬台幣。若不是自組隊,通常就得仰賴民間團體或企業支持,不僅可惜機會少得可憐,也經常是直接攀登八千米頂峰的計畫,缺乏在不同地形海拔自我訓練的機會。而一個人能有幾次參加遠征的機會?

最後,感受最深的是,我們看不到通往頂峰的「通道」。(這或許發生在台灣各領域的體育界?)缺乏國家的支援與訓練途徑,大多數的我們,我們連最簡單的「作夢」都做不到,沒想過將近四千米的玉山之外的世界,沒想過我們也許有能力能夠登上世界頂峰。

當然,台灣政府是否該參與並支持登山人才的培育?以及,如果要做,政府該做到怎樣的程度?這些議題都值得討論,並且在台灣也該因地制宜而有不同選擇。不過近期台灣政府不惜封山,美其名防止山難,卻斷送台灣攀登者自我躍進的訓練機會,也不檢討搜救系統與自費爭議等真正造成搜救資源浪費的問題。台灣要進入世界頂尖攀登家的領域,前路不只漫漫而已。

 

 

【延伸閱讀】Natural Mountain Climbing Resources of India 印度的天然登山資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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