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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 Kamboj、Aadila Chen / 文

日前印度與巴基斯坦因克什米爾自殺汽車炸彈攻擊而引爆的高度衝突,引發國際社會關注。從開戰機的軍人背景、印巴兩國的長年糾葛到此衝突是否重挫印度總理莫迪的政治生涯都引發廣泛討論。克什米爾因地理歷史因素,長年下來一直是印巴兩國對峙的衝突點,美的如詩如畫的高原風景與當地居民,在不穩定的恐懼中如何能繼續生活在人間天堂?本篇特稿,著重於印巴衝突下的克什米爾處境,希望使在國際衝突脈絡被淡化的克什米爾居民的身影,被大眾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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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底,11名手持AK47、全副武裝年輕戰士的合照開始在臉書上瘋傳,標誌克什米爾抗暴運動邁入新階段。照片中人端坐克什米爾南部一處果園中,對著鏡頭自信地微笑。

那是時年21歲的脫離印度武裝團體真主穆斯林游擊隊(Hizbul Mujahideen)指揮官瓦尼(Burhan Wani)與成員的合照。

拜社群媒體發達之賜,激進分子不再只是身分不詳的「無臉人」,他們身穿軍服,胸前掛著彈鏈,在森林裡對著你微笑。瓦尼和他的伙伴就是這樣的――用印度說法――好戰分子、聖戰士。或者,用克什米爾人的話說,他是英雄,後來成為烈士。巴基斯坦則說他已成為「克什米爾起義」(Kashmiri Intifada)先鋒。

這張照片給激進武裝運動披上傳奇外衣,是克什米爾經歷暴力和騷動的1990年代以來首見。瓦尼2016年7月8日遭印度安全部隊射殺,另外10人除一人據報投降,其餘後來悉數遭擊斃。但照片已鼓舞更多克什米爾年輕「瓦尼們」自行失蹤,踏進叢林投身方興未艾的起義。

印度和巴基斯坦緊張情勢近日再度急速升高。印控克什米爾地區2月14日發生自殺炸彈攻擊,造成至少40名印度安全部隊成員喪生,釀成這處爭議地區數十年來在單一攻擊事件中最慘重的傷亡,伊斯蘭組織穆罕默德軍(Jaish-e-Mohammad)宣稱犯案,新德里當局揚言報復。

印度幻象戰機同月26日越界攻擊恐怖組織營地。伊斯蘭馬巴德隔天宣稱在領空擊落2架印度戰機;新德里則表示,巴基斯坦一架越界軍機沿著控制線(Line of Control, LOC)在巴基斯坦側墜毀。LOC是印、巴目前在克什米爾實際控制地區的分界線。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結束殖民統治,原為喜馬拉雅山區王國的克什米爾被分成印控和巴控地區,但兩國都宣稱擁有LOC兩側的完整主權,使克什米爾成為印、巴衝突根源,永無寧日。

印、巴獨立前,英屬印度總督蒙巴頓(Viscount Louis Mountbatten)宣布「印巴分治」的英屬印度獨立方案,以宗教為裁尺,穆斯林占多數地區成立巴基斯坦國(包括今日孟加拉),其餘地區成立印度,是為「蒙巴頓方案」。分離計畫允許克什米爾選擇加入印度或巴基斯坦,因當地以穆斯林居多,巴基斯坦認為應予併入。

目前印度的查摩與克什米爾省(Jammu and Kashmir, J&K)逾6成人口為穆斯林。J&K地理上又分成克什米爾、查摩和拉達克3個地區,其中克什米爾的穆斯林人口比例近8成。

但是當時克什米爾土邦大公是印度教徒,於巴基斯坦入侵之際求助於新德里政府,印度派兵進入克什米爾後,開啟印巴首場戰爭。後經調停,1949年雙方停戰後在聯合國監督下劃出LOC,並同意由克什米爾人公投決定歸屬。但印度後來以巴基斯坦軍隊未撤出當地為由,拒絕舉行公投。

印、巴1972年簽訂西姆拉協議(Simla Agreement),同意和平解決紛爭,並再度確認LOC的有效性。LOC由聯合國駐印度和巴基斯坦軍事觀察組(UNMOGIP)監督至今。

歷史和宗教問題種下克什米爾數十年衝突的禍根。印控克什米爾1989年開始出現武裝團體,他們要求獨立或併入巴基斯坦,因此印度當局部署約70萬安全部隊管控1200多萬人口的克什米爾,而這還不包括超過10萬當地警力。

印巴分治時的領土劃分埋下克什米爾日後紛亂的種子,但澆灌這種子使其茁壯並枝繁葉茂的,卻是印度當局數十年來的施政舉措。

克什米爾人總是憤怒地說,「印度政府要的只是我們的資源,卻不為本地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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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爾蘊涵豐沛水資源,目前擁有11座水力發電設施,2018年1月印度中央電力管理局(Central Electricity Authority,簡稱CEA)副局長辛格(Nirmal Singh)表示,J&K擁有1647.5萬千瓦以上的水力發電潛能。然而,克什米爾人日常生活卻經常無預警停電。

「印度用克什米爾的河川發電,但電力送往他處使用,售電收入拿去蓋軍事設施,而不是用來促進克什米爾的發展,」克什米爾首府斯里那加(Srinagar)的商販巴特(Aarif Bhat)說。

印度在J&K布署數十萬軍事人員,除了軍事基地之外,在市區各路口都有荷槍軍人站哨。然而,這麼多駐軍並沒有帶來安全保障,相反地,克什米爾人因此生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1978年的「公共安全法」(The Public Safety Act, PSA)使得任何被視為「可能造成社會不安」的克什米爾人得以未經審判即被監禁2年;「武裝部隊特別權力法」(Armed Forces Special Powers Act, AFSPA)適用範圍於1990年擴及J&K,更賦予印度軍隊莫大權力。

根據「武裝部隊特別權力法」,軍隊不需要逮捕令就可以武力逮捕、得以搜索任何車輛,且軍官對以上行為均有法律豁免權。即便2016年印度最高法院終止了武裝部隊的法律豁免權,卻沒有任何軍方人員受審。

斯里那加的梅赫拉吉(Irfan Mehraj)還清楚記得20多年前的那一天,飛機飛過時產生音爆,當時正好有軍方車隊行經村外公路,印軍以為村裡有人開槍。武裝軍人衝入村內試圖抓人,見到男性就打,情急之下想逃跑的梅赫拉吉就這麼被打到全身是傷、腿部骨折。

2016年4月9日,外出投票的達爾(Farooq Dar)被士兵抓走,綁在軍用吉普車前駛過10個村里,作為人肉盾牌以防止民眾擲石示威。

這只是冰山一角。

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指出,過去20年內約有8000至2萬克什米爾人被依「公共安全法」監禁。聯合國人權事務辦公室(UN Human Rights Office)於2018年6月14日公布長達49頁的克什米爾地區人權報告,在印控克什米爾部分特別提出軍方所造成的人權危害。

其中,真主穆斯林游擊隊指揮官瓦尼的喪生引發抗議潮。從2016年7月中旬至2018年3月,就有145位平民被安全部隊殺害身亡,更有6221人被彈丸槍(pellet guns)射傷,其中不少人因此全盲。

數十年來,更多的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失蹤者,2011、2012年更曾發現多處無名墳墓,共埋有數千具遺骸。失蹤者家長協會(The Association of Parents of Disappeared Persons, APDP)於2017年指出,共有3844處無名墳塚有待調查、確認遺骸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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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更存在著被強暴的恐懼。如1991年在庫南(Kunan)與波須波拉(Poshspora)村有數十名婦女指控遭到印軍輪暴。人權觀察組織(Human Rights Watch)指出,受害女性應多達150名。但印度軍方否認指控,國家新聞委員會(Press Council of India)甚至指稱這是分離主義組織編造的謊言。

凡此種種,都加深了克什米爾人對印度的不滿。然而,他們的吶喊卻無法傳達至外界。國際特赦組織就曾關注多名克什米爾記者被捕監禁事件,更別說經常的網路電信中斷,比如2017年4月臉書、推特、What’s App等社群媒體就曾遭到封鎖。

在德里擔任售貨員的克什米爾人胡桑(Abid Hussain)說:「即使印度人對克什米爾人並不友善,克什米爾人卻還是懷著善意。就像空襲後斯里那加機場關閉、查摩—斯里那加公路也因坍方而交通中斷,眾多遊客受困克什米爾,許多旅館敞開大門接待,甚至考量他們旅費用罄而分文未取。你看,我們不是壞人,不是恐怖份子,我們就跟印度人一樣,都有血有肉有人性。我們要的,只是基本人權,只是可以不用活在恐懼威脅中的權利,但印度統治70年來,克什米爾人沒有一天擁有這樣的權利。」

尤有甚者,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 BJP)於2014年執政後,印度教民族主義日漸激進,挑起宗教社群對立與衝突,塑造出「克什米爾人=穆斯林=分離主義者=叛國者=恐怖分子」的意象,導致克什米爾與其他地區穆斯林遭受暴力事件頻傳。

2017年1月,一名8歲的克什米爾女童阿希法(Asifa)被擄、輪暴後殺害,數日後8名男性被捕。根據其中一名嫌犯表示,其犯案動機是為了威嚇阿希法所屬的穆斯林游牧民族使其離開當地。許多印度教團體示威要求釋放這幾名信奉印度教的嫌犯,甚至也有執政黨官員加入。

廣闊靜謐的湖泊、白雪皚皚的山峰、蒼翠蓊鬱的森林、徜徉草原的羊群,一直是擁有「東方瑞士」美譽的克什米爾最佳寫照。但青翠喜馬拉雅河谷已被暴力衝突陰影籠罩數十年。日前炸彈攻擊後,就連在印度其他省份求學、工作的克什米爾人也被驅趕和毆打。「每當克什米爾發生衝突事件,印度當局總要巴基斯坦別干預印度內政,國際也總聚焦在印巴關係,有誰在乎過克什米爾?克什米爾永遠是別人的籌碼,永遠是政治鬥爭、印巴角力下的犧牲者。」另一位在德里工作的克什米爾人說。如此種種徒增克什米爾人的被迫害感,使當地人心更加背離印度。

作者補充:
軍方用在克什米爾的空氣槍,經常造成眼部的嚴重傷害。圖片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