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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雅雯 / 國立清華大學亞洲政策中心 博士後研究員

莎希是一位總是穿著紗麗的印度傳統家庭主婦,家庭瑣事樣樣在行,廚藝一流,她做的印度甜點「小圓仔」(laddu)更受到街坊鄰居歡迎,但她的菜英文卻經常受丈夫、子女嘲笑。經過三個星期在美國獨立生活的洗禮,莎希已經不是過去的莎希了,在一次公開演講之後,她的家人對她刮目相看,但她能擺脫英語霸權與男性霸權的框架嗎?有別於大多數影評關注莎希的女性意識覺醒,本文指出,造成莎希感受被貶低的癥結點,就是因為她不會講英文。在印度,能講一口流利的英文,是一種身分地位的象徵嗎?

 


 

2012 年湯姆森路透基金會(Thomas Reuters Foundation)旗下的 Trustlaw 民調指出:印度的婦女地位是 G20 國家中最低的,印度也是最欠缺性別平權觀念的國家。在英國殖民者眼中,印度最殘忍的習俗莫過於「寡婦殉葬」(Sati),也就是丈夫死去時,妻子要與丈夫一同陪葬。1829 年英國正式廢除了這個非人道的習俗。姑且不論這個習俗如何日後被殖民者污名化,並利用來正當化英國殖民統治,該時期印度婦女地位的低落、缺乏主體性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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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自 1947 年獨立建國之後,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民主國家,但男尊女卑的觀念並未隨之改善,婦女也未享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與對待。反之,印度婦女被性侵、被毆打致死、被焚燒而死、被性遭擾的案件層出不窮。根據印度國家犯罪統計局(National Crime Records Bureau of India)的資料顯示,在印度每 3 分鐘就發生一宗對婦女的暴力犯罪,每 22 分鐘就發生一起性侵案,印度首都新德里甚至被稱為「強暴之都」。 2012 年德里巴士輪姦案轟動全球、引起公憤,但事發兩天過後,德里又發生了另些起強暴案件。不只印度婦女人心惶惶、到印度女性遊客也頻頻被告誡不要單獨行動。

2014 年 1 月我到印度新德里參加會議及訪問,出發之前朋友一聽說我要到印度出差,每每露出驚恐與不捨的表情,千叮萬囑要我凡事小心謹慎、不要脫團行動。出發前夕,我也被再三告誡,女生不要穿裙子、以全程褲裝、穿著保守為妙。我到了印度後觀察發現,走在上街的印度女性不多,單獨行動的印度女性更加稀少,大部分都是帶小孩或與家人同行的。但也有一些到印度自助旅行的外國女性覺得印度並不如想像中的危險,他們甚至大膽地獨自坐長途巴士四處旅行。

其實嚴格來說,印度女性所遭受的壓力,不只是外在身體方面備受威脅,在這個性別極度不平等的社會,印度女性的內在心靈也遭受強烈的壓迫。《救救菜英文》該部電影正呈現出印度女性在精神上所承受的雙重殖民狀態—「英語霸權」及「男性霸權」的雙重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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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希是一位總是穿著紗麗的印度傳統家庭主婦,家庭瑣事樣樣在行,廚藝一流,她做的印度甜點「小圓仔」(laddu)更受到街坊鄰居歡迎,也讓她賺入不少私房錢。但是,她對自己極度沒有信心,因為她的英文被兒女嘲笑、老公也看不起她,還戲謔她「生來就是為了做小圓仔的」。有一天他參加女兒學校的家長會,女兒同學的母親見到莎希,熱情地用英文不斷跟她聊天,但莎希只能微笑以對,完全搭不上話。女兒學校的神父也用流利的英文跟 莎希說明她女兒在學校的各項表現,莎希完全聽不懂。莎希鼓起用氣問神父說,「你可以講印地語(Hindi)嗎?我英文不好」,最後莎希與神父在半英文、半印地語的方式完成了家長會。回家路上,莎希遭到女兒的冷嘲熱諷,完全不被尊重,心裡好不是滋味。

大部分的影評所關注的是電影主角—莎希的女性意識覺醒,但忽略了造成莎希深刻感受自己的被貶低的癥結點,就是因為她不會講英文。在印度,能講一口流利的英文,是一種身分地位的象徵嗎?答案是:是的。由於印度為前英國殖民地,當時唯有印度上層階級有權利接受英語教育,因此,能講英文代表著自己社會經濟地位的高尚,也獲得更多的肯定與尊重。我在印度參加學術會 議及訪問大學、智庫時,印度的大學教授及專家學者都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彷彿英語就是他們的母語。但相反地,他們並非所有人都能自在地講印地語、或自己的區域母語,就像是莎希女兒學校的神父承認他其實不太會講印地語一樣。英語在印度是一種文化霸權,你會不會講英文決定了其他人看待你的態度。莎希的「破」英 文讓她在印度社會(例如他女兒的學校)或者丈夫、孩子面前都抬不起頭。

某日莎希接到姪女的來電,希望她到美國紐約去幫忙籌備婚禮。丈夫要莎希自己先去美國,他與孩子三個星期後就 到,莎希想到自己的英文能力百般不願意。但為了不違逆丈夫的意思,她硬著頭皮去美國大使館辦理簽證。在與美籍簽證官面談時,簽證官問她,你要去美國做什麼?當時的她完全無法用英語回答。簽證官還酸她:「妳不會講英文怎麼去美國!?」剛好一個印度籍簽證官走過,反嗆了美籍簽證官說:「就像是你在印度,你還不是不會講印地語嗎?」最後,莎希的簽證順利拿到了,但莎希的英語夢靨還沒結束。

就在莎希抵達美國的隔日,姪女帶到曼哈頓走走,姪女要先去學校辦事,便要莎希先到咖啡店等她。咖啡店的女店 員沒耐心、講話又快,讓莎希頻頻出糗。莎希看見身後大排長龍、議論紛紛的景象驚恐不已。最後,她衝出咖啡店、放聲大哭、宣洩情緒。由於她在咖啡店點餐不順 利,頻頻遭受語言歧視,讓莎希充滿挫折感,也促成莎希決心要學好英文。莎希認為自己唯有學好英文才能獲得老公、孩子及其他人的尊重。這時本片隱含的英語霸 權又被展現出來,試問:不會說英文的人,就不值得被人尊重嗎?

莎希在相對性別平等的美國紐約,以及充滿自由風氣的英語課堂中,逐漸找回自己的定位與信心。她在課堂及課外 都非常努力學習,三個星期後她已經能用基礎英文與人溝通。老公跟孩子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紐約,但他們絲毫不知道莎希的改變。有一次,莎希的女兒在跟她朋友聊某些話題時,她朋友擔心莎希會聽到。但莎希的女兒大聲地說,我媽聽不懂英文啦。此時在一旁的莎希心裡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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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家人來到紐約,讓莎希有些分身乏術。有一日她為了不讓家人發現自己在上英文課,莎希跟姪女串通好,讓姪女帶家人去玩,自己去上課之後再回來原地跟他們會合。好巧不巧,家人比莎希提早回來會合的地點,當莎希的丈夫第一時間沒看到莎希,感到非常狐疑。而莎希的兒子為了找媽媽,跑步跌倒受了傷。回家之後,莎希的丈夫質問她,當孩子受傷時,她去了哪裡。莎希為了這件事情非常懊惱,她問她自己「學英文什麼時候變得比自己的孩子重要呢?」於是,莎希陷入「做太太及母親的責任」以及「做自己的快樂」之間拉扯。她最後選擇了家庭,一連三天沒去上課。此處可看到莎希臣服於男性霸權之下,已婚女性只能把家庭放第一,沒有為自己活的權利。

經過了三個星期在美國獨立生活的洗禮,莎希已經不是過去的莎希了,此時的她感到非常掙扎— 她到底要當個「相夫教子的傳統婦女」還是「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呢?就在某次莎希的丈夫開玩笑地說,莎希什麼都不會、只會做「小圓仔」時,再次激起了莎希的 自我意識,讓莎希想要證明自己還可以做其他事情。在英文課的老師、同學不斷鼓勵之下,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上完最後一堂課、以通過考試來證明自己。她的姪女 也鼓勵她有始有終,但天不從人願,就在莎希準備偷溜去上課時,她做好的兩盤「小圓仔」被打翻了。家庭責任感很重的莎希決定犧牲自己的英文課,重新做兩盤「小圓仔」,莎希覺得自己終究無法擺脫女性的命運,還是乖乖地扮演好家庭主婦的角色。沒想到莎希的姪女竟邀請英文老師及英文課同學來參加婚禮,還讓莎希有 公開演講的機會,間接完成了最後一堂英文課的考試,交出完美的成績單。

莎希的故事是一部女性勵志電影,講述著印度傳統女性在面對印度社會「英語至上」的文化壓迫、面對傳統印度家庭丈夫「男性中心」對太太的貶低輕蔑時,女性如何學會重新找回自我,以「人助不如自助」的堅毅精神,一步一腳印地走出女性的一片天。在電影末尾,莎希與家人一起搭機回印度。當空服員問莎希要什麼報紙時,她原本脫口而出的是英文報紙 Times of India,但她看了丈夫一眼後,改問空服員有沒有印地語報紙。此時,我們還是看到了莎希身處兩種霸權的框架之下,一種自我設限(self-constraint)又模擬兩可(ambivalence)的混雜心情,畢竟四個星期的時間還算短,要改善印度女性的不平等地位還需要更多女性的自我覺醒與實踐。

 

 

*備註:本文轉載自 2014 年 5 月 26 日第 144 期 CSA 文化研究雙月報,網址:

http://www.csat.org.tw/journal/Content.asp?Period=144&JC_ID=699